【沙李三周年24h|10:00】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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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最前:众所周知,我是写不来刀的,人工制糖厂嘛,一个清明清晨的小日常,尽管看绝对不虐(◐‿◑)


正文:

一清茶,一方桌,一藤椅,一曲咿呀小调。


窗外雨落未停,淅淅沥沥打在抽出新芽的嫩绿上,雨丝如雾,化作纤细指尖,抚过逐渐苏醒的万物。老人探起身微微伸长了脖子,这个角度望去,可以清晰看到宽大树叶上的瀼瀼零露,一颗追着一颗地簇拥往下坠去,侧耳间,似还能从规律节奏的雨落声中听得几声落珠的清脆,和着身侧老旧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唱曲儿,为这静谧祥和的清晨绘上一笔活力。


老人呷了口茶,茶香在齿间悠然绽放,不消片刻又将香气一路带到喉间,而后落腹回味。茶自然是好茶,只是老人记不得这上好的茶叶是打哪儿来的?又或是哪位小辈送的?想不起便不强求,瓷杯落桌的声响因为方桌材质的原因显得闷声闷气,老人惬意地靠回藤椅,展展膝盖上不算太厚的毛毯,就这样望着窗外丝雨细细品味。


即便过了多年,如此缓慢节奏的生活老人还是有些不适应的。退休前老人可是这方土地上的将帅,忙忙碌碌兢兢业业,不过小一年便是两鬓斑白,好在终是不负重任,清洗出一片尚算明朗的政局环境。只是这片明朗能撑得多久?老人不知也不想再知,毕竟他现在只是个离开了浑浊染缸的寻常百姓,人都老了,还操那份闲心作甚?


其实当年老人是可以离开汉东更上一层的,但到底也还是摇头推辞留在了这本以为只是过路驿站的京州,原因无他,不过为一人而已。


老人侧头望向屋内,那人自卸了任就变得赖床嗜睡,似是要把过往熬过的夜全补回来,任老人如何哄叫他也是不肯醒的。


睡便睡吧,反正如今最多的便是时间。


老人宠溺着摇头一笑,他有时也会问自己,怎就对那人如此沉迷?初见时明明狼狈不堪,可自己偏偏爱极了对方的小小慌乱,而后的几次见面谈话,那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撩动自己沉寂的心弦,老人那会儿常想或许要不得多久自己便会真正喜欢上那人了吧。


可老人万没想到,他二人的感情确定竟是对方先开的口。带着些微地局促,那人故作镇定地邀请他共进晚餐,宴尽酒欢之际,那人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问他,“沙书记,您上次说一个班子里的同志可不能藏着掖着,我服从命令,我不藏着也不憋着,我就大方地告诉您,我其实…挺喜欢您的,不是那种普通的喜欢,是那种…不普通的喜欢,您愿意跟我一同试试这不普通的喜欢吗?”


面前被酒熏得迷蒙的兔眼看得老人喉间微涩,他不得不拿过桌上的酒杯残液一口吞下,他不会承认自己不过是借酒压下内心的躁动,偏作镇定模样反问:“达康同志说的'不普通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他本是想逗逗那人,对方却真就认真思索一番,口中念念有词半天后,道:“就是那种入梦醒来都能看到彼此、连梦里也是彼此的喜欢,沙书记您能明白吗?”


自然明白,老人点头抿嘴一笑,“倒是明白一二,只是达康同志这番喜欢也不过唇间话语罢了,我又怎知你的喜欢有着几分真情?几分实意?”


此话一出,那人突然急了,虚空比划着双手急急想要告诉老人自己真的很真,只是不善感情的他无法准确表露,你可不能指望他还能再去挖上一袋海蛎子了。


老人也知对方性格如此,若再紧逼怕是人就跑了,便抬了手欲安慰着接受,毕竟自己也一直是有情的。可那人总是不按套路出牌的,没让老人开口说话,便撑着老人的腿毅然扑了上去,将他沾着酒气的唇紧紧贴在老人的唇上,浓烈的醉意在二人唇间炸开,明明再单纯不过的唇瓣相贴,却莫名让老人浑身发热,真道是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


终是不舍得一晚上就吃掉纯情的人,老人只浅尝了那人口中的香甜,环住面前微醺的人道:“自是愿意的。”


如此,二人便是确立了不普通的关系。


他们是同志,是上下级,是知己,亦是爱人。


再相爱的人也免不得摩擦碰撞,更何况是工作属性相同的二人。老人做事的原则是稳,稳中取胜;那人做事的原则是猛,猛中求存。原则相悖自是争吵不断,老人无数次地强调要着眼全局,万不可一味追求发展而忽略底下的藏垢纳污,这些灰尘总能要人命的!可那人性子如此,做事总是太急,好几次都不听老人的话执意坚持,虽说结果总是有惊无险,但三番四次终是激怒了老人。老人性子温和不代表没了脾气,谁也不是温温懦懦地就能坐上省委书记的,在常委会上老人直接将那人拎出来说教,语调严肃言辞犀利,说得所有参会人员都不敢抬头气氛压抑沉闷。这场说教从会上一直延续到家里,说到最后本以为会发展成大吵却没想竟以那人委屈的含泪给结束了。


知错了,做什么要一直骂到现在!


看着咬唇不肯掉眼泪的人,老人还是心软地将人揽住轻拍,“都是被你气的,偏你还委屈上了。”


知错了又如何?反正下次还敢!就这事两人争争吵吵着也就那么过来了,毕竟目标还是一致,说好的共建太平世界,自然是要并肩同行笑看和平天下的。后来二人相继退休,住进了只属于自己的小屋,小屋落在京州城郊,是个合适养老的好住处。卸了一身重担,生活便只剩了日常恩爱和小吵小闹,老人想得远,甚至提前买好了百年之后的归属地,毕竟他俩有过约定,榖则同室,死亦同穴。


人常说“死生契阔,与子生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莫忘了“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约定再美,终也有失约的一日。人们总是珍惜来之不易的珍贵幸福,可愈是珍视,往往愈是消逝得很快。


老人如何也想不到,一切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进屋看见那人昏倒在地时,老人的心脏一瞬间是停止的,苍白的脸色,冰凉的手指,微弱到看不出的胸口起伏……强自镇定拨了急救电话,老人紧握着那人冰冷的双手祈求上天不要偷走他的幸福。救护声和仪器声中,老人无助地看着那人挂着呼吸机被送进了急救中心,他想这还是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无助的感觉,以往的他哪次不是胜券在握的?陆续赶来的亲友安慰,他是一句也听不见了,他的眼、他的心、他的一切都只属于生死未卜的那人。


突发脑溢血,这个年龄很常见的突发性疾病。


医生出来时面色不容乐观,抢救算不得成功,送医不怎么及时,目前人还未脱离生命危险。其实老人心中有数,那人年纪大了,平日里又不喜欢锻炼,连饭都吃得少,这次怕是很难熬过去的。


丢下跟医生说着病情的佳佳,老人得了允许进入ICU看一眼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人,明明前些天还在自己怀里笑闹的人,怎就突然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呢?身子很久单薄,此时薄薄一片躺在床上看得老人心疼如绞,呼吸机挂在脸上,仔细间才能看见细小的呼气,心电图上不算规律的图形似一把利爪抓在老人心间,教他感受着病床上那人的感受。


“达康,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老人少有的示弱,可那人却听不见,“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的,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凄凉的话语唤不醒虚弱的那人,老人想碰碰那人的脸,却生怕还没碰上那人便会烟消云散。ICU里容不得老人多待,医生尽量安慰着说苏醒还是有些可能的,只是需要些时间。


老人不怕时间长,他只怕没有时间。只要那人可以醒来,多占些时间又何妨?


只是没过多久,老人等来的不是那人睁开的双眼,而是心电图突然间无情化作的一条冰冷直线。


“嘀————”


终是,没能熬过去。








“达康!”老人蓦地叫了出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是在藤椅上睡了过去,窗外雨落依旧,比之前似乎小了点,洗刷得整个世界清明了很多。老人揉着额角坐起身,膝盖上的毛毯倏然滑落,软绵绵地落在老人腿边。


还好,只是噩梦。


老人端过微凉的茶杯,喝下一口茶缓缓噩梦的惊扰。茶香荡然无存,液体没有丝毫味道地灌入老人的喉,他奇怪地看了看瓷杯,泡开的茶叶枕在杯底,却闻不着一丝淡雅茶香,这什么茶叶?还能是一次性的?


“沙瑞金,你要在阳台这么睡,着凉了我可不管!”屋内摆明着担心的声音传了出来,沙瑞金忙放下茶杯起身往屋里走去,正见着李达康穿着跟自己成对的家居服在厨房做着早餐,见到自己就转头嫌弃,“你说你一早起来就跑去阳台打盹儿,是被窝不暖和还是嫌我扰你清梦了?”


“怎么会呢?”沙瑞金圈抱住李达康道,“这不是怕吵着你睡觉,再说了,怎么能说是打盹儿,我那叫忆往昔风花雪月,回望人生嬉笑怒骂。”


“呵,风花雪月?”李达康右肩一抖把搁在肩膀上的脑袋拨开,揶揄道,“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都忙不来,哪儿还有时间风花雪月,你沙大书记倒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对窗外景吟诗浅唱,大概那斟词酌句的您就能果腹了吧。”李达康鼻间一哼又道,“我们这寻常百姓可比不得您,得吃人间五谷杂粮。”


是谁说人老了嘴就软的?李达康这人无论什么时候嘴都这么硬,任谁听了都牙根儿痒痒,偏巧就他沙瑞金喜欢听,跟上了瘾似的喜欢。


“再多的曲赋新词都比不得达康手下的佳肴美酒。”沙瑞金说起土味情话来一向不害臊。他人老心不老,退了休就学习着怎么手机上网,如今闲暇时间多,一来二去竟也熟练地开始运用网上看来的奇怪词语和知识。前段时间迷上土味情话的沙瑞金逮着机会就在李达康面前显摆,硬生生折腾得李达康实在受不了地干脆自个儿躲进客房睡觉,后来还是沙瑞金对着紧闭的客房门发誓再也不说才把人请回了主卧。


土味情话多好听,虽土但情真啊!


李达康撇撇嘴懒得理他,让这洗个碗都能摔碎好几个的生活白痴离自己远点,微跛着腿去拿一旁的酱油。


沙瑞金看着面前人落下的病根,忽然就又想到了刚才的噩梦,心中再次聚上一抹愁云。


梦境半真半假,李达康半年前确实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但好在发病时沙瑞金正好在他身侧,所以送医及时抢救了回来,后续调养沙瑞金一直悉心照顾着,李达康也就恢复得又快又好,只是毕竟脑部受损,要想恢复完美也着实有难度,这不现在走路时还会有些微跛。


李达康生病那段时间,沙瑞金逼着自己从什么都不会的生活小白变成了只会煮营养餐的专业针对性大厨,所以李达康说他连洗碗都不会其实也是不对的。


后来从医院回来后,沙瑞金时常会想如果当日自己不在达康身侧,那后果将会如何?每每想得全身直冒冷汗,也经常梦见这不敢想象的一幕,噩梦中惊醒便再无法入睡,只能用眼描绘着身侧熟睡的人压下梦境的侵袭。后来还是李达康看着他眼底越来越深的黑色才察觉了不对劲儿,逼问这才套出沙瑞金心底的不安,李达康自是心里也替他难受,自己生病怎能怪是他的错呢?真要怪倒也只能怪是命格罢了。只是沙瑞金陷入自责恐慌难以自拔,李达康语言安抚无效后,便在每晚睡觉握紧沙瑞金的手,用指尖的温度安抚他落进梦魇的恐慌。


明明很久都没梦到过了,怎地今日又梦到了呢?


“对了,瑞金。”李达康把菜在盘里盛出,“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好像有听到你叫我。”


“……没有。”


“做噩梦就做噩梦呗,我又不会笑话你。”李达康把菜端给沙瑞金,笑道,“沙老书记把这菜端去餐桌应该不算难吧。”


前面还叫着沙大书记,现在就叫老书记了。沙瑞金接过菜偷吃了一口,“不难,就是味道太好我怕到不了桌上就被我吃完了。”


“你要敢吃完我把你给吃了!”


沙瑞金放下盘子回来张开双臂,“尽管吃!只要是达康想吃,我什么都能给。”


“以前当书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话这么多嘴这么碎的?”李达康关掉了火嫌弃他,“要早知道你本性是这样的,我估计也看不上你。”


“怎么就看不上了,放眼望去整个汉东还有谁能比我好看?”沙瑞金自恋地拨了拨花白的头发,在颜值身材这一档上,他还真就不怵,“再说以前是大书记,嘴哪敢这么碎的,封印久了,现在一解除可不就话唠了。”


“你这网络新词儿学得倒是快。”


沙瑞金嬉笑着抱住李达康,他腻腻歪歪地把头埋进李达康颈侧深吸一口对方的味道,清雅又温暖,不禁感慨,“达康,我发现我真的很爱你。”


“说了这么多年,你不腻我都腻了。”话虽这么说,李达康却还是没能收住嘴角的幸福微笑,他回抱着伤感的沙瑞金问他,“今天怎么了?突然这么感伤。”


“阴雨天气,人总是容易伤春悲秋。”沙瑞金拱了拱脑袋,痒得李达康咯咯笑了起来,“达康,你说当初要是我没能调来汉东,我们是不是就没有遇见的可能了?我想我会后悔死的。”


可别指望李达康说些暧昧的情语,他只会一本正经地逻辑分析,“如果你不来汉东,我们自然不会相遇,那这些年包括今日的种种便不会出现,你我心中不会有关于对方的任何记忆,又谈何后悔?不过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没有交集的人生定不会出现任何关于对方的后悔或庆幸。”


“……”分析得太过理性,沙瑞金撇撇嘴把人拉开轻轻吻在他的嘴角,“达康同志就不能说几句让我欢喜的情话?”


“都七老八十的人,我觉得填饱肚子比谈情说爱实在得多。”李达康推开黏糊糊的人,侧身走向餐桌,撇头间语气幽淡地小声叹道,“若是没有相遇,或许倒也不错。”


“什么?”


“没什么,让你快来吃饭!”


“哦。”沙瑞金看着丰盛菜肴的餐桌,奇道,“这…就早餐来说,是不是夸张了点。”


“不夸张,特意回来给你做的。”


回来?不是才刚从床上醒来吗?沙瑞金在桌前坐定,饭菜热气腾腾,丝丝烟气儿在他眼前飞舞萦绕,他忽是觉得一切事物都被裹上朦胧的色彩看不太清,饭菜诱人的香气被他的嗅觉阻隔在外,屋内一瞬间变得极为安静,窗外的雨声已然禁止,就连墙上的走秒声都消失不见,仿若踏进一处无声世界。怎么回事?沙瑞金不明白,他心中慌忧乍起,伸手欲抓身侧的李达康,却没想抓了个空,他赶忙侧头望去,先前清晰可抱的人此时竟变得模糊难辨,他于一片混沌中看到了对方一张一合的唇,可听觉似已罢工,沙瑞金什么都听不见。


无声无响,仿佛堕入了一片未知末世。


他试图叫喊出声,却发现一切亦是徒劳。


“瑞金?瑞金!”


急切的呼喊将于混沌中旋转漂浮的沙瑞金拉回了现实,他定眼看去,周身一切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窗外的雨声依旧哗啦作响,墙上的时钟也还是机械地卡着秒走针,身侧的李达康正焦急地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倾泻而出。


“你怎么了?”李达康探在沙瑞金额头问他,“吃个饭你也能梦魇?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没…”沙瑞金也不清楚现在这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他确定刚才那一瞬自己不属于现实,“大概是昨晚真没睡好,头昏昏沉沉的。”


“我看你是总喜欢在阳台发呆打盹儿给冻出病了,还老爱喝酒,不知道喝酒伤身的吗?”李达康嗔怪道,“早跟你说过了,别仗着身体好就嗜酒。”


酒?沙瑞金视线转向阳台方桌上的瓷杯,或许应该说是酒杯,酒味香醇,他似乎还能闻到酒液扑面的清香。这不对,他早先明明喝过的,那不该是酒,是茶。


李达康并未注意沙瑞金的迷惑,起身走去阳台把酒杯拿回来放在桌上,兀自又道:“瑞金,其实你不必如此摧败自己的身子,我身体本就比不得你,又还大病一场,你如何酗酒总是要在我后头离去的。”


沙瑞金摩挲着酒杯恍然想起,自李达康身体骤然垮下后,他就担心着会否有一天他会丢下自己离去,也不知是人老了幼稚,还是自欺欺人,沙瑞金每天都会喝酒试图拉近他二人衰老的距离。


“别幼稚了,喝太多酒可对身体不好,要喝就喝茶,我记得东来送过几盒茶的,没事就听些小曲儿打发无聊时间,这么大个屋子只住了一人确实空档了些,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跟佳佳他们住一起吧,她也能照顾着些。”李达康的话让沙瑞金感到不安,这并不像是日常对话,倒像是离开前交待着身后事,沙瑞金很想问问李达康到底要去哪儿,可后者还在继续说着,“我跟佳佳说过要她好好照顾你,那孩子把你当亲生父亲看的,你也就别客气的尽管麻烦她,知道吗?还有在阳台打盹儿可别忘了盖上毯子,老人家着了凉可比年轻人难受的多,别让我总是担心。”


“达康…你…”这对话的走向并不晴朗,沙瑞金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握住李达康的手,竟是一片僵冷冰凉,他抬头看着李达康写满不舍的脸,问他,“你…你要去哪儿?”


“瑞金,今天什么日子?”


“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瑞金,清明到了。”李达康答非所问,他侧身指着雨势渐小的窗外,道:“你看,今年的清明又是雨天。”


“你不要吓我…达康…”沙瑞金颤声唤着。


“瑞金,”李达康突然提高了些音量,转头看着沙瑞金的双眼,漆黑透亮的眼珠深深望进对方眼底,捕捉到他掩盖不了的怯,“你真的爱我吗?”


自然是爱的。


没让沙瑞金回答,李达康握紧二人十指交握的手轻笑,“我当然知道你是爱我的,可沙书记你总是不肯主动,以前是我先主动向你表露的心意,而如今,却也还是我主动来找你的。”


李达康抬起握紧的双手,将吻印在沙瑞金的手背,他极力地想留下些温暖,可他也无能为力,现在的自己只余冰冷,“佳佳今天来看过我了,带着孩子一起来的,小孩白白胖胖的特别好看。佳佳告诉我你还是不愿来看我,还说你无论如何也不肯搬去跟她一块儿住,她还跟我吐苦水,说你现在跟个酒鬼似的,每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就喝,劝都劝不得。”


他又故作生气,“你说你怎么老了倒越发像我了,固执又脾气臭,以前你老这样说我,如今我反而能理解你当初看我的感受了。我想了想,既然沙书记不肯来看我,那我也只能再主动些来看你了,看你过得好不好,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达康…”沙瑞金不傻,能担任省委书记的人又怎会是傻子呢?他攒住李达康的手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发颤,“达康,你不能走,你不可以走,我不允许你走!”


“沙书记,我也不想走。”李达康眨了眨眼看着开始透明化的手,“可是我待不了多久,也陪不了你太久,我也很想陪你一起在阳台听雨和曲,想陪你一起品人间烟火,谈过往风花雪月…但是你看,”李达康抬起手捉住一缕阳光,轻笑,“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我该走了。”


“不行!”沙瑞金抱紧面前逐渐透明的李达康,泪珠再无法忍住地滑落而下,原来那次发病他终究还是不在达康身边的,没有送医及时,没有抢救成功,也没有还活着的李达康,这一切不过是他不愿承认事实所编造的幻象,他的达康确实是不在了,他把所有过错绑在自己身上,执意不肯走出虚假的梦境,“达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瑞金,你别哭啊,”李达康急着擦去沙瑞金的泪水,冰凉的指尖擦过滚烫的眼泪,揪起他早就不再跳动的心,“别再自责了好吗?好好生活下去,别老把自己整得那么糟糕,我当初可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爱上你的,我的沙书记便是老了也是最好看的。”


“再好看,没了看的人也是无用的!”


“别再耽于虚假梦中了,”身体即将完全透明,李达康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倾身将吻落下沙瑞金唇上,“对不起,瑞金,是我先失约的。”


“…别走…”沙瑞金努力抓住还有些微触感的人恳求,“求你,别走,达康。”


“我也发现我真的很爱你,瑞金。”


谁说李达康不会说情话的?他明明那么会说。沙瑞金在虚无的空中试图抓住消散的人,握住的却不过是一团连气味都不剩的空气…








“瑞金?沙瑞金!”


熟悉的叫喊再次在耳边回荡,沙瑞金挣扎中疲惫地睁开双眼,窗外小雨已住,温柔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雨雾艰难洒下,照在树叶上残存的雨珠反射出春日的气息。沙瑞金抬手抚过冰凉的脸颊,未干的泪痕还留在面上,教他想起方才经历的梦中梦。


李达康起床就看到沙瑞金靠在藤椅上睡着,阳台窗户半开了个缝,屋外还未被暖热的凉风习习吹入,带着雨气着实有些冷,毛毯早已滑落,方桌上的茶杯也已经凉透,收音机里还响着咿咿呀呀的曲儿。沙瑞金似是睡得很熟,但面上看着是极不安稳的,大概是又经历着什么噩梦了,李达康走过去把毛毯拾起抖开,欲给沙瑞金重新盖上。


藤椅上的人不知做了什么梦,紧闭着眼突然涌出不少泪水,整个人极不平静地抖着身子,紧咬着的嘴唇似是下一秒就会呼喊而出。梦里的他该是极为痛苦的,李达康急了,慌忙推着沙瑞金的臂叫着名儿让他醒来。


“瑞金,醒醒,你做噩梦了!”


“达康?”沙瑞金侧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身侧的李达康,没等对方问上一句,他突然伸手将人拉入怀中紧紧拥住,藤椅“嘎吱”一响反抗自己承受了不该有的重量。


怀里的人温暖依旧,是实实在在可以抱住的大活人,沙瑞金心下渐安,却还是不放心地确认着,“达康,你掐我一下,我怕这又是梦里。”


李达康闻言毫不留情地一口咬在身下人的肩上,力道十足,含糊着开口:“让你不在屋里好好睡,这是遇上鬼压床了?”


肩上的痛感真实存在,沙瑞金绽开释然的笑,拥紧怀中人低头吻在他的头顶故作委屈,“可比鬼压床难受多了,还是被你压着舒服点,达康是不是得给我个安慰的吻呢?”


“一大早的你发什么春?”李达康挣了几次挣不出,他挫败地放弃挣扎,不是很明白这人老了怎么还那么有劲儿,真不怕自己压坏了他吗?


“别动别动,这藤椅质量我可不保证,到时候压坏了咱俩都得伤着。”沙瑞金给怀里人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手下不老实地在李达康腰间摸蹭,“达康,梦里太痛苦了,还是现实快乐些,这里有你可以给我安慰。”


“你都说些什么呢?”李达康听不太懂,伸手拍了拍沙瑞金的脸正色道,“今儿不过清明,又不是中元节,怎么搞得跟撞上鬼了似的,你不是被哪只恶鬼缠上了吧?”


“除了你还能有谁缠得上我?”


“…不要脸。”李达康红着脸啐他,沙瑞金这人越老越不正经,见他不愿说太多噩梦的事,李达康也就不再问他,只撑起身子主动亲上沙瑞金的唇,倾自己所有给他以无限安抚。


唇齿交缠,铺了满屋子的暖。


爱人就在身边,再没比这更幸福的事了。沙瑞金想,若此时也是梦,便让这梦继续下去罢。


“叮咚!”


门铃声突兀响起,打乱了一室的甜腻,沙瑞金放开怀里气喘吁吁的人不满,“谁一大早扰人恩爱!”


李达康虚捶在沙瑞金胸口,润着双眼咬牙道:“是佳佳!我看你这脑子真是除了风花雪月一点也塞不进去,清明节,上次说好一起回乡看看的,别说你忘了!”说着便从沙瑞金身上爬了起来,右腿落下的病根儿让他定了一秒才站稳。


沙瑞金眼神一黯,怔怔地看着李达康不怎么受力的右腿,雨天该是比平时更难受的,他迅速起身把人扶稳,“慢点,让丫头多等会儿!”


“别磨蹭了。”李达康轻推开沙瑞金自己去开了门,还不忘回头瞪着沙瑞金催他赶紧换衣服去。


窗外暖阳终是破了雨雾铺洒而开,照进屋内给欢声笑语镀上一层金色外纱。李达康脸上洋溢着的和煦幸福,佳佳洗去青涩留下的温婉知性,还有小孩新生的稚嫩无忌,融在阳光中驱散沙瑞金内心的雾霾。


多么美好又温暖的的一家人!


“瑞金!”

“爸!”

“沙爷爷!”


老中幼三声合起,“快些,该走了。”


还好,自己也是这幸福的中一员。








一温酒,一方桌,一藤椅,一曲咿呀小调,一段似梦非梦的现实。


沙瑞金视线落在方桌上的瓷杯,他着杯浅尝,微凉的液体过喉入腹,甘醇淡雅,勾出卷着清明雨水气的念,不似茶,竟是酒。


怎会是酒呢?


———END———


何为梦?何为现实?梦即现实!现实即梦!


是刀是糖,我说了不算,由各位看官自行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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